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融合發(fā)展：亙古不變的主題（主題）

——首屆仰韶論壇印象（副題）

光明日報記者 李韻 王笑妃

【守望家園】

近日，首屆仰韶論壇在線上舉行。來自全國各地文物部門、考古科研機構及高校的考古專家學者相聚“云端”，圍繞仰韶文化考古和中華文明起源研究，進行了廣泛的交流和深入的討論，充分展示了仰韶文化研究的新發(fā)現(xiàn)、新進展。

仰韶文化距今7000年—5000年左右，遺存主要集中在黃河中游，涉及10多個省、自治區(qū)、直轄市。仰韶文化不僅持續(xù)時間長，而且是我國分布范圍最廣、影響力最大的考古學文化。在仰韶時代，一方面仰韶文化從核心地區(qū)——中原向外強勢擴張，加速史前中國的一體化趨勢；另一方面，四周文化輻輳于此，與仰韶文化交流融合，形成多元一體的中華文明。

南京博物院藏大汶口文化的花瓣紋彩陶盆 光明日報記者李韻攝/光明圖片

甘肅臨夏州博物館收藏的花瓣紋彩陶壺 光明日報記者李韻攝/光明圖片

仰韶村遺址第四次考古發(fā)掘現(xiàn)場。光明日報記者李韻攝/光明圖片

強力輻射：史前勁吹“仰韶風”

仰韶文化的彩陶向來十分出名，仰韶文化甚至一度被稱為“彩陶文化”。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、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所說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考古發(fā)現(xiàn)表明，仰韶文化在中華文明起源形成過程當中具有獨特位置，它的彩陶向周圍廣闊區(qū)域施加影響，也是中原文化第一次向周圍施加如此強烈的影響，是中華文明起源形成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階段。

“華山玫瑰燕山龍”出自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的《晉文化頌》。“華山玫瑰”指華山腳下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玫瑰花圖案彩陶，蘇秉琦認為這種幾何紋構成的花卉形圖案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花；“燕山龍”是指紅山文化的玉龍。蘇秉琦認為，內蒙古阿魯科爾沁旗境內出土的紅山文化黑彩紅陶筒形罐，既繪有來自中原的玫瑰花，也有紅山本土的龍鱗紋。晉南是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主要發(fā)源地。2019年，在臨汾桃園發(fā)現(xiàn)一處距今6000年前后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聚落，出土了大量精美的彩陶。其中一件經修復的彩陶盆，在紅底上以黑色勾勒出連續(xù)的幾何紋樣，如同一朵朵嬌艷的黑色玫瑰花。內蒙古出土的這只筒形罐，正是中原仰韶文化與東北紅山文化交流碰撞的見證之一。

那么花瓣紋彩陶是如何千里迢迢地從晉南傳播到北方的呢？這和山西的地形有關。山西東部為太行山，西部是呂梁山，中部夾著一列串珠式盆地沉陷。山西省考古研究院院長、研究館員王曉毅介紹，花瓣紋彩陶正是通過這種地形，向北部地區(qū)輻射，經由晉南、陰山南麓、內蒙古中南部，傳播至遼西，構成了一條中原與北方的早期文化交流線路。

不僅如此，山東及東南沿海地區(qū)的大汶口文化和崧澤文化，湖北、湖南和重慶三峽地區(qū)的大溪文化，都發(fā)現(xiàn)了類似花紋的彩陶。仰韶的這朵“玫瑰”開遍史前中國，掀起了一陣“仰韶風”的流行浪潮。

晉南的桃園遺址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仰韶文化獨具特色的五邊形房址，面積90平方米左右，在當時算是豪華的大房子了。沿著和彩陶相同的傳播路線，仰韶文化也攜帶五邊形房址一路北上，從晉南到內蒙古中南部地區(qū)。五邊形房址的傳播不僅是仰韶文化建筑風格的普及，而且可能意味著一種信仰的傳播?？脊虐l(fā)現(xiàn)的五邊形房址大多為中大型房址，許多面積超過百余平方米。專家們認為，這些“大房子”應具有特殊功能。數(shù)千年前，仰韶文化的居民們可能在這里開會、議事、決策，行使集體權力。

據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、研究員魏興濤介紹，他們通過對河南靈寶北陽平遺址的房址進行發(fā)掘研究，認為仰韶中期的房屋建造已趨于模式化、成熟化。而在房址中，普遍發(fā)現(xiàn)墻面、居住面涂有紅色顏料的“涂朱”現(xiàn)象，表明審美或信仰存在廣泛性。

此外，河南南陽黃山遺址的先民制作的獨山玉器可能也在史前中國“流行”過。獨山玉器的原料——獨山玉石很有特色，具有很強的唯一性和標識性。仰韶文化的靈寶西坡遺址、長江中游屈家?guī)X文化的?？的铝诸^遺址、屈家?guī)X-石家河文化的沙洋城河遺址，以及南陽盆地多個遺址出土的多件類似的獨山玉器，均疑似“黃山造”。據此，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共考古與對外交流室主任、研究員馬俊才認為，這反映了距今四五千年前，黃山遺址生產的玉石器，其交流范圍可能已超出南陽盆地，到達豫西、豫東南、鄂長江北岸的廣大地區(qū)。

隨著仰韶文化的一些典型元素從中原核心區(qū)向周邊擴散，史前中國首次出現(xiàn)統(tǒng)一的文化基因，為后世形成“一體”的中華文明奠定了基礎。

四方輻輳：文化碰撞出“火花四濺”

仰韶文化并非封閉的一潭死水，山東地區(qū)的大汶口文化，遼寧西部和內蒙古東部的紅山文化，長江中游的大溪文化、屈家?guī)X文化等紛紛與中原的仰韶文化交流碰撞，擦出一個又一個火花。

陶淵明有詩云：“人生歸有道，衣食固其端”。民以食為天，因此古人吃什么，食物從哪里來，向來是考古學者關注的重點。仰韶時代，北方旱作農業(yè)成熟起來，大多北方的遺址都以種植粟、黍為主。距今5000年前后，中原地區(qū)極少發(fā)現(xiàn)稻谷遺存，但在甘肅慶陽南佐遺址的祭祀區(qū)卻發(fā)現(xiàn)300余萬粒炭化水稻遺存。通過植物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南佐遺址內不同區(qū)域出土的水稻鍶同位素比值接近，意味著南佐的水稻應該來自同一個產地。但大部分水稻的鍶同位素比值和黃土高原本土植物有很大差別，“這說明水稻不是本地生產，而是來自長江流域?！敝袊嗣翊髮W歷史學院教授、博導韓建業(yè)解釋。南佐作為都邑性質大型聚落，水稻如果為“進口”，具體是由周邊地區(qū)進貢而來還是貿易交換得來，尚待考古學者揭開謎底。仰韶時期，除了南北方可能存在交流的食物，器物的交流更為常見。河南宜陽蘇羊遺址處于崤函古道南線上，是東西文化交流的關鍵節(jié)點，長江流域的屈家?guī)X文化、大溪文化，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等頻繁于此交流碰撞。蘇羊遺址出土了一個三四厘米大的獸首石雕十分引人注目。它由石灰?guī)r制成，嘴部有筆直的線刻，外形酷似豬和狗的結合體，也有專家認為其形象似熊。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、研究館員趙曉軍介紹：“它與紅山文化半拉山墓地出土的一件獸首的鉞端飾極為相似，有明顯的紅山文化風格，應屬于貴族才能擁有的高等級遺物?！边@說明距今5000多年前，紅山文化與仰韶文化的貴族之間，應當存在高級物品的交流。

仰韶時代，不同考古學文化交流碰撞，迸發(fā)出一簇簇火花，為史前文明注入活力，中華文明“多元”格局已初具雛形。

余韻悠長：融入血脈的文化基因

仰韶文化雖然在距今四五千年前后消亡，但其孕育的文化基因已糅進史前中國的血脈中，如同一曲終了，余韻悠長。

《孟子·告子下》中有“傅說舉于版筑之間”，因為這句話，許多人誤以為殷商時期的大臣傅說發(fā)明了版筑技術。其實，至遲在五千多年前的仰韶時代，中原已出現(xiàn)用版筑法進行夯土建造的實例。版筑就是在夯墻的兩側及兩端以木板或圓木為模，然后填土夯實，夯實一層后再提升模板夯筑另一層，直至所需的高度為止。史前中國營建城址的技術除了黃河中下游流行的版筑，還有長江流域流行的將墻土層層平鋪堆高的堆筑技術，及內蒙古中南部流行的石砌技術。仰韶文化時已出現(xiàn)的版筑技術，在之后龍山時代的中原地區(qū)更為成熟，甚至影響到了北方地區(qū)。

河北張家口鄧槽溝梁遺址發(fā)現(xiàn)了距今4200—4000年左右的龍山時代石城。石城的甕城區(qū)域發(fā)現(xiàn)早晚五個階段的文化遺存，從建造技藝的變化，考古學家看到了仰韶文化在龍山時期的延續(xù)和發(fā)展。據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、研究館員張文瑞介紹，早期甕城修建時使用的是北方草原地區(qū)的石砌工藝，而到第五階段時，甕城營建則使用了中原的版筑技術。鄧槽溝梁遺址所在的張家口，處于我國北方游牧文明和中原農耕文明的過渡地帶，特殊的山地河谷地形，使其成為史前時期不同文化交匯之地。鄧槽溝梁遺址既有北方流行的石砌城垣技術，又出現(xiàn)中原流行的版筑技術，就是極好的證明。

“天地合而萬物生，陰陽接而變化起”，在交流中融合，在融合中發(fā)展，是中華文明亙古不變的主題。早在仰韶時代便是如此，多元文化在中原仰韶文化地區(qū)匯聚、碰撞，史前中國閃爍著文明的火花；仰韶文化又強勢影響四方，促使史前中國形成具有彩陶等共同文化因素的“精神共同體”，促進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。未來，相信仰韶文化會有更多的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為今人還原史前中國絢麗多彩的歷史畫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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