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“冰箱”詞義里的時代變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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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絳先生1984年創(chuàng)作的一篇回憶性散文《老王》，入選了中學語文課本。其中一段文字這樣寫道：“有一年夏天，老王給我們樓下人家送冰，愿意給我們家?guī)停囐M減半。我們當然不要他減半收費。每天清晨，老王抱著冰上三樓，代我們放入冰箱。”

有不少學生對這段話不理解，提出疑問：文中的“我”要老王送冰干什么？家里不是有冰箱嗎？可以把水放在冰箱里凍成冰呀。學生們?yōu)槭裁磿a(chǎn)生這樣的疑問呢？

我們現(xiàn)在通常說的“冰箱”一般是指“電冰箱”。但其實早在電冰箱產(chǎn)生之前，我國就已有了“冰箱”。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1960年試印本和1965年試用本均收錄了“冰箱”一詞，只有一個義項，指“冷藏食物或藥品用的器具，里面放大塊的冰，保持低溫，防止腐壞”。由此可見，以前的“冰箱”就是一個放置冰塊的特制的箱子，利用冰塊融化時吸收大量的熱來降低溫度，以冷藏、保鮮食品或藥品。所放置的冰塊從冬季冰封的河面上采來，放到冰窖里密封貯存，到夏季再取出使用。

隨著現(xiàn)代科技的發(fā)展，新的冷藏設備可以利用電能來制冷。我們?yōu)樾率挛锩麜r，在原有名詞“冰箱”前加上一個“電”字作為修飾語，稱為“電冰箱”。這也符合一般的命名規(guī)律?，F(xiàn)代社會出現(xiàn)了一批利用電能的新事物，大多是在原有名稱前加“電”字來表示。例如，燈→電燈、梯→電梯、鈴→電鈴、風扇→電風扇、爐子→電爐子，等等。

也許有人會問，“電冰箱”像個柜子，是前面開門的，為什么不叫“電冰柜”？其實，現(xiàn)在有“電冰柜”這個詞，而且和“電冰箱”所指的都是冷藏設備。它們之間的不同主要在于制冷溫度。電冰柜的制冷溫度在0℃以下，只用于冷凍；電冰箱的制冷溫度分0℃以上和0℃以下，可用于冷藏和冷凍。當然，它們的外形也有所不同，電冰柜是長方體，躺著放，門在上面，形狀像箱子；電冰箱也是長方體，立著放，門在前面，形狀像柜子。為什么名稱與形狀正好相反？這是因為“電冰箱”比“電冰柜”出現(xiàn)得早，人們已經(jīng)把柜形的冷藏設備定名為“電冰箱”，所以，當箱形的冷藏設備出現(xiàn)時，只好定名為“電冰柜”了。

由于“電冰箱”的命名只提取了原事物“冰箱”冷藏的功用義，其中“冰箱”的意義就會發(fā)生一定的變化，字面義“里面放置冰塊的箱子”淡化，甚至完全消失。對語素義“冰”和“箱”也會產(chǎn)生不同的理解，“冰”可以理解為“冷藏、冷凍”，因為“冰”本身就有“使涼”的語義基礎，如“把汽水冰上”；“箱”可以理解為“某種設備”，已經(jīng)不是“箱”的本義了。這樣從字面上，“電冰箱”就可以理解為利用電能冷藏、冷凍食品或藥品的設備。

隨著社會的發(fā)展，“電冰箱”越來越普及，“電冰箱”一詞的使用頻率也越來越高，因此常被簡稱為“冰箱”，這也符合漢語詞匯雙音化的發(fā)展趨勢。盡管“電冰箱”簡稱為“冰箱”的用法早已出現(xiàn)，但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試印本、試用本、第1版（1978年）、第2版（1983年）并沒有給予反映，直到這種用法成熟穩(wěn)定了，1996年的第3版才釋出電冰箱“簡稱冰箱”。這樣一來，“冰箱”就有兩個意義：①冷藏食物或藥品用的器具，里面放冰塊，保持低溫。②電冰箱的簡稱。

現(xiàn)在，原始冰箱這種老物件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，在現(xiàn)今百姓生活中已不再使用。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第6版和第7版對“冰箱”的釋義又做了修改：冷藏食物或藥品用的器具，現(xiàn)指電冰箱。

回頭來看，學生們不理解“老王抱著冰上三樓，代我們放入冰箱”的描述，不僅有字面上的不理解，還有事理上的不理解，因為缺少相關的文化背景知識。

語言是時代發(fā)展的一面鏡子，是集中反映時代變化的重要窗口，是記錄時代生活的重要符號系統(tǒng)。語言不會遺漏時代前進的每一個腳步，“讀懂時代，從讀懂語言開始”。同時，語言也在與時代的緊密互動碰撞中，不斷豐富著語言系統(tǒng)本身，以適應社會發(fā)展的交際需要。

一個時代造就一個時代的語言。著名語言學家王力先生就曾特別指出，“語言的時代性，對于古代漢語的研究是很重要的。某一個字，在上古時代是這個意義，到中古可能不是這個意義了。因此，用中古的意義去讀上古的書，是錯誤的；用上古的意義去讀中古的書，同樣也是錯誤的?！闭Z言與特定時代的社會生活密切相關，反映了經(jīng)濟、政治、文化、社會、生態(tài)等領域的時代發(fā)展軌跡，承載著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。

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，新事物、新觀念層出不窮，人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精細，這就對語言提出了新的需求，其中變化最快、最活躍的當屬詞匯。隨著新詞新義不斷出現(xiàn)，一些舊詞舊義則僅存于特定時代的人的話語系統(tǒng)中，在現(xiàn)代社會被淡化，甚至消失，這樣一來，在閱讀文學作品或語言表達時就可能產(chǎn)生跨時代的代溝或誤解。上文提到的“冰箱”就是如此，由于時代的發(fā)展，“冰箱”產(chǎn)生了新義，而用新義去理解舊義，就會產(chǎn)生困惑甚至誤解。因此，語文詞典也可以適當?shù)卦黾訉ξ幕R的介紹，提供更多知識服務。這樣不僅豐富了語文詞典的內容，幫助讀者理解字詞的意義，而且也能看出社會生活變化對詞義演變的影響，通過語言認識時代、服務時代。

（作者：張苗苗，系北京語言大學語言科學院博士后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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