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:長篇小說《人生海海》兩年銷量破200萬冊(引題)
麥家:將用笨人精神繼續(xù)寫作(主題)
北京日報記者 路艷霞
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麥家長篇小說《人生海?!穯柺啦坏絻赡?,銷量突破200萬冊,這在近年圖書市場是難以復制的。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,當談及發(fā)行量,麥家更愿意回首曾經(jīng)的5年寫作,那些突破、探索、堅持、自律,已化作珍貴的財富,帶著這些“財富”,麥家將再度出發(fā)。
破繭之書
麥家曾創(chuàng)作過廣為人知的《解密》《暗算》《風聲》等,還被人貼上了“諜戰(zhàn)小說之父”的標簽,“我覺得自己被誤會了,我不想繼續(xù)被誤會下去,希望讀者能真正了解我的寫作?!彼f,《人生海?!菲鸬搅诉@個作用,他不再寫諜戰(zhàn),不再聚焦天才,而是來到了故鄉(xiāng)的一個南方小鄉(xiāng)村,講述一位隱沒山村的“上?!逼鸱鼔验煹娜松?/P>
在麥家看來,因為宣傳的需要,影視往往對文學作品進行簡單化、符號化處理,而他寫作小說的初衷卻被遮蔽。正因為如此,他堅定地不想再寫“諜戰(zhàn)”。于是從2011年開始停筆三年,思考,閱讀,和親人相聚,以彌補與生俱來的與故鄉(xiāng)的割裂,與親人之間的隔閡。
也正是停筆的那幾年,麥家慢慢對故鄉(xiāng)產(chǎn)生了感情和記憶,讓他有了選擇權:從故鄉(xiāng)再出發(fā)。“這次出發(fā),我一直在守望,很謹慎也很執(zhí)著?!痹谒磥恚骷业膶傩跃蛻摬粩嗟馗鎰e自己,不斷地重新出發(fā),這才是一種藝術精神。
《人生海?!窔v經(jīng)5年寫作,于2018年8月26日完工。從2018年5月開始,麥家開始了最后沖刺。麥家只用了110天完成了第三部寫作,而前兩部花掉了4年時間。
和解之書
有評論文章認為,《人生海海》是麥家與父親的和解之書,但麥家說,他寫書時父親已去世,他再也沒有機會與父親和解?!暗俏倚枰妥约汉徒?,和過去和解,和故鄉(xiāng)和解,這是非常真實又迫切的。”
在麥家看來,年齡贈予他溫情、智慧?!盎仡^再看,當初我和故鄉(xiāng),和父親的關系是如此對立、撕裂,其實很讓我內疚,甚至覺得自己挺弱智?!彼f,他是在年過半百之后,有些東西才慢慢被喚醒,就像雪地里的青草,在陽光照射下,白雪融化,青草從雪地里慢慢凸顯出來?!拔乙郧暗男≌f,大家都說出自理工男,特別理性、冷靜,這一次確實有柔情、柔軟的一面。這不是設計出來的,這是年齡給我的,閱歷給我的?!?/P>
與過去和解,與故鄉(xiāng)和解,麥家采用了童年視角來敘事,而各色人物和歷史也隨之登場。“選擇童年視角,會讓我一下子回到記憶中去,把童年的我、少年的我拉出來,這樣容易達到情真意切。但同時也有了巨大的問題,童年視角不是上帝視角,有很多死角,敘述上會帶來很多不方便。”麥家形容道,這如同在平衡木上跳舞,盡管跳得很難,但正是難才體現(xiàn)功力。在他看來,童年視角還有一個好處是削弱故事,增加文學含金量?!吧闲!边@個人物有傳奇的一面,如果采用第三人稱來寫上校如何艱難出生,如何出類拔萃,如何一生坎坷,寫作難度會降低很多,文學性也會削弱不少。而現(xiàn)在這種寫法,是反故事的,通過反故事來尊重故事,這正是他有意的藝術探索。
麥家坦言,其小說在語言上也作了探索,他選擇和故鄉(xiāng)方言“和解”。在小說前兩部,麥家生動運用著故鄉(xiāng)的語言,富春江流域語言的機智、幽默不時閃現(xiàn)在字里行間?!拔覟槭裁辞皟刹繉懙锰貏e累,就是因為我要對家鄉(xiāng)語言進行馴化、改造,否則很多讀者會看不懂?!丙溂艺f,他要去尋找家鄉(xiāng)語言的滋味,“比如‘說’,我們家鄉(xiāng)不說‘說’,而是說‘講’,兩者味道完全不同。”
母親之書
麥家一次次提到自己的母親,他將《人生海?!分魅斯某晒λ茉?,將200萬冊的銷售奇跡,將他寫作的堅持和突破,都歸因于母親。盡管母親已離他遠去,但母親從未缺席。
當初寫《人生海?!窌r,麥家想把母親放進去,但他發(fā)現(xiàn)母親放進去后就會“橫沖直撞”,把主人公上校的地位和小說的節(jié)奏破壞掉。同時,他又不忍對母親進行“藝術創(chuàng)作”。小說在寫到七八萬字時,麥家把母親的戲份全部刪掉,“因為,我預感到自己應付不了母親,在真實與藝術之間難以取舍?!?/P>
“但母親給了我一種非常堅定的牢固的世界觀、價值觀,我的寫作就是要表達這種觀念。一定意義上說,《人生海海》其實是母親幫我寫的,上校其實就是男版的母親?!丙溂艺f,上校是個可愛、高貴的人,只是命運不好,落了個讓人同情的下場,這就是他母親的寫照。
關于《人生海?!?00 萬冊的銷售數(shù)字,麥家說,這一銷量已超出個人的期待。他也經(jīng)常問自己為什么有這么好的運氣,最終他找到了答案:“因為我有一個無比善良的母親,是她老人家積的德。”
在母親晚年之時,麥家經(jīng)常一個人開車回到老家,坐在母親身邊,默默地坐在那里,注視著母親,什么也不說。麥家真誠告白,他向往美好,希望人間美好,也希望自己為人間美好能提供一點光和熱?!拔沂莻€非常簡單和真誠的人,這是母親遺傳給我的,因為我母親就是一個這樣的人?!?/P>
年齡之書
麥家的寫作從寫日記開始,他12歲就因為孤獨,因為被人歧視,因為沒人交流而開始寫日記?!昂芨兄x生活給了我寫作這一條路走,否則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樣活下去?!毙了岬耐曜岥溂覂刃挠幸环N需要一生治愈的陰影,寫作就是最好的治療。從12歲出發(fā)的寫作,到動筆寫《人生海?!窌r,麥家已經(jīng)51歲,關于年齡與寫作,他同樣充滿了獨特思考。
麥家認為,五六十歲是作家寫作的黃金歲月,但中國作家大多未老先衰,五六十歲以后很少有大作問世,大多是下滑性的寫作?!爸袊骷姨啾荒挲g困住,不像國外很多作家,70歲、80歲照樣寫出偉大的作品,薩拉馬戈寫《失明癥漫記》時已經(jīng)70多歲。”
是否要以“寫作為生”,麥家內心曾有過斗爭,因為他深知這需要他過一種非常自律、單調甚至孤僻的生活?!皩嶋H上,我這些年來一直過著困獸一樣的生活,過家庭生活,過簡單生活。我覺得這是寫出創(chuàng)造性作品幾乎不能擺脫的外在條件,白天呼朋喚友、抽煙喝酒,晚上麻將打通宵,怎么可能寫出好作品?”麥家始終相信,作家就像農(nóng)民種地一樣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內心需要定力,而且一定要身體好。
“我希望繼續(xù)挑戰(zhàn)自己,也做好了各種準備,比如過非常簡單的生活,常年堅持健身,有些傷害身體的習慣,像抽煙、熬夜看球,都戒掉了。”麥家說,他希望珍惜自己的才華,希望在60歲、70歲,甚至80歲還能寫作,不是象征意義的寫作,而是創(chuàng)造性地寫作。他希望一如既往地堅持笨人精神,他堅信越是笨人越能接近天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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